最近一个月,在上海市蓬莱路第二小学校长余祯的朋友圈里,晒得最多的是学校“小朋友”们的作品:有500多个小孩子演绎过的英语音乐魔幻剧、中国台湾“国际华文电子书”创作大赛中获奖的手写手绘书,也有学生们设计的毕业帽……
这些作品都是该校特色课程项目“蓬莱小镇”发展近四年来的“缩影”。2013年,在前任校长季萍探索“个性教育”的基础上,余祯在校园内部打造了一个“小社会”——蓬莱小镇。每到周五下午,学生们变身“镇民”,体验成人社会中各种个样的职业角色,这里有邮差、戏剧家、消防员、作家、医生、警察等等。
学校专门设置了一个“小镇工作委员会”,委员会里有镇长,下设四个部门,有部长有委员,都是学生来担任。“每年我们会搞很隆重的选举活动,每个孩子都可以来参加竞选岗位。现场辩论、即兴表演、团队合作等等,很多小朋友创意的火花,就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闪亮出来,得到综合锻炼。”余祯6月22日接受澎湃新闻()采访时说。
蓬莱小镇每一个镇民都有银行卡(积分卡),在课堂内外都能够正常的使用。比如上课喜欢发表意见的孩子,老师就可以加积分。五个积分就可以到小镇银行里换一元“蓬莱小镇货币”,或者直接到学校书店买学生写的书。
“最初我们推出小镇货币时规定,五块钱存在银行里面,一个月有一块钱的利息。后来我们得知不对了,因为还有寒暑假,五元钱存进去,过一年利息不得了。有的小朋友很聪明,到期之后拿出来,再存进去,利滚利,这就太厉害了。”余祯说。
“蓬莱小镇”专门为此举行了一个降息听证会,并特意请来一名真正的银行行长,给小朋友讲“降息”的基本知识。然后每个班级两个代表,对是否“降息”自由发表意见,教师们全程不讲一句话。
其中有小朋友说,“我是同意降息的。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想同意,但是觉得没办法,还是要同意的。因为现在不降息,我们的收入是高了,但是有一天我们小镇的超市倒闭了,小镇的银行倒闭了,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。”
“在这样一个‘小社会’里,孩子们的想法、学习变成一种生活,综合能力和核心素养都能获得培养。”余祯告诉澎湃新闻,“蓬莱小镇”的特色教育是为培养未来的社会人准备好。“教育最高的境界就是让受教育者没有感到被教育,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,学生都能自由的呼吸,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的事情。”
澎湃新闻:“蓬莱小镇”特色课程是学校很有名的一块招牌,外界包括学校常用“蓬莱小镇”来指代“蓬莱路二小”。为何会想到做“蓬莱小镇”?
余祯:学校准备做特色课程,2013年4月份就有筹划,当年9月份推出。做特色课程是基于学校一直在做的特色课程研究。我的前任校长杨志平,再前任是葛丽芳校长,他们一直在做个性教育的研究。到我这里已经发现一些瓶颈问题,就是学生身上个性是比较鲜明的,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,个性鲜明的儿童在规则遵守上做得不好,而很遵守规则的儿童可能个性不足。
那么我们要思考怎样培养既有个性又守规则的未来社会公民。基于这样的思考,就把小社会的概念搬到课程当中来,拓展个性。我们做过一次全校学生的问卷,主题是“春秋游最想去啥地方”,超过80%的学生选择的不是公园,不是游乐场,而是上海的“星期八小镇”(注:一个可以让孩子们扮演医生、警察、消防员等成长角色的扮演类活动场所)。我带着老师去看了下,孩子们确实喜欢,他们扮演成人角色,体验各个职业,因此我们就决定把学校的个性教育和课程整合在一起,做一套以校名命名的新课程,时间定在周五下午,就叫“蓬莱小镇”。
余祯:初期,我们五个年级,设置了五个社区。每个社区里面都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场所,比如一年级有邮局,菜场,消防,二年级有医院等。每个社区8个场所,共40个课程。现在我们已增加到6个社区,42个课程。
每一个镇民都有小镇的护照、货币(老师对学生评价用)。当周五镇歌放起,学生就会自觉地进入镇民的角色,从教室里出来,到社区的路上,就会听到“你是干什么的”“你是医生啊,我是警察”这样的对话。课程后,从社区回到自然班,路上也会发生很好玩的对话,比如“你今天有没有赚到钱,我今天赚到一元货币”。
余祯:不会的,老师在设计和编教材时,都会考虑到孩子的年龄。比如,第一社区的课程针对一年级学生,内容都非常浅显,“每日鲜菜场”就是让孩子认识各种各样的蔬菜、学习摘菜等等。
余祯:它(蓬莱小镇)跟“星期八小镇”有一些本质的区别。星期八小镇可能就是去玩,但是我们从职业的主题发散开去,然后每节课又有小的主题,这些主题又融合了跨学科的无痕的知识和技能,融合了语文、数学和英语等等,是一种无学科边界的学习。学生在主动的体验和探究过程中,收获的是多方面的体验和感受,综合能力也提高和发展了。
举个简单的例子。有家长跟我反馈,说暑假带小朋友出去旅游,到了酒店,小朋友第一个看的是逃生出口,检查这家酒店的灭火系统。看了之后还会说:“妈妈,这家酒店灭火器的压力表,压力是不对的。”
澎湃新闻:蓬莱小镇相当于一个模拟的“小社会”,那如何保证这个“小社会”的开放性?
余祯:我们从始至终在考虑打破两重壁垒。一是打破基于年龄设置的课程机构,在2015年开设了第六个社区,叫自由社区,所有的学生都可以来选择里面的课程,不受年级限制。二是打破小镇和社会之间的壁垒。小镇会请各行各业的专业技术人员来授课,比如我们请来了维和部队的警官、著名的越剧演员、国家级劳模。同时也会走出去,我们称为“出差”。小镇跟周边单位或政府部门建立了共建机制,比如老西门派出所是小镇实习基地,10次课程里面会有1次去警察局出差,这对于小朋友来说,长大了都不能忘记。
澎湃新闻:突然多出来这么多课程,而且是跟之前不同的课程,这对老师来说是否是一个挑战?
余祯:我们老师两两自由组合开设特色课程,所以他们也觉得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。比如有的老师喜欢戏剧表演,他本来的梦想是做一个戏剧演员,但他做了老师,于是就申报了民族戏剧团的课程,带着跟他小时候一样有梦想的孩子一起研究戏剧,体验、探究。我们有两个英语老师平时很喜欢做西点,他们就开了一个“五星”西餐馆,教小朋友西餐礼仪,认识英文菜单,折叠餐巾花,制作各种各样的西点。
因为老师都感觉自己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,也没有觉得很大的压力,都觉得很有成就感。
澎湃新闻:因为都是老师和学生喜欢的教育学生的方式,这会不会改变传统意义上的师生关系?
余祯:小镇课程推动了校园文化的发展,推动了教师的专业成长,其实也推动了师生的关系。因为在小镇里面没有老师和学生之分,大家都是镇民,这种关系会从星期五的下午延伸到其他四天。邮局的局长可能不是任课老师,但是看到了仍会感到亲切。师生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平等,可能也是互助、合作、伙伴。
澎湃新闻:“蓬莱小镇”开办了将近4年,对学校基础性课程有没有带来积极的影响?
余祯:做到第二年我们就发现,光做“星期五”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,我们就思考怎样让这些元素融入到基础的教学中去。
“显性迁移”非常容易做到。比如说语文课和英语课经常用到小镇元素,小朋友很熟悉,也觉得可以有很多的话可以讲。我当时听了一节课,英语老师的话题是:my jobs。小朋友就感觉自己也是有工作的,“蓬莱小镇”有很多很多的职业。
很多老师从“蓬莱小镇”特色课程实践上升到理性的思考,申请各种各样的科研课题,研究怎么样用小镇元素提高基础性课程教学质量。现在我们有28个市区级立项课题和小镇课程相关,有不少课题已经获奖。
小镇课程更多的要从过程和方法的角度切入,不那么关注知识和技能,看他在过程中怎样体验和探究。我们就让老师反过来思考,让小镇课程的理念迁移到基础课程当中。
余祯:3年前我们就开始鼓励学生写书。其实就在A4纸上,手写手绘,第一个小朋友完成了一本书后,我们还为他举行了新书发布会,有签售仪式,小朋友就排着很长很长的队伍来买。后来书多了,就请小朋友们到“蓬莱小镇委员会” 申请书号。2016年学林出版社明白我们在给学生出书,就从中选了8本,作为一套书,叫《蓬莱小镇之魔法小书店》,网上都有卖的。
小朋友觉得很光荣,也许这个种子播在他们心里,想长大后成为作家。这样的一个过程中,不爱看书的小朋友,通过看同伴出的书,爱上看书了,也许不太喜欢写的吧,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就喜欢写了,真的很有意思的一件事。
澎湃新闻:2010年,您曾作为“影子校长”前往美国加州进行过两个月的学习和体验,当时您还是副校长。这段经历是否为您担任校长后的工作带来启示?
余祯:我在美国加州呆了大概两个月的时间,一个较大的感触是,他们学校的课程没有上海丰富。老师教学当中会融入很多元素,可能讲着讲着就让小朋友画了,画着画着就让小朋友唱了,中间会穿插一些游戏。虽然是语文课和数学课,但是融入了综合课程的元素。
我们上海的教育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,想在基础性课程中做到多学科的融合。小镇教学课程设置也有类似思考。融入多学科的学习,效率是成倍提升的,远超单学科学习。
余祯:学生家长作为志愿者参与到我们的课程当中来,因为他们都是各行各业专业技术人员。前面讲到那位来授课的维和部队警官便是家长。
我在美国学习的过程中,发现国外家长融入学校教育的比重很大,甚至学校家委会主席跟副校长的职位一样重要。从美国回来后,我在学校里开设了一个“家长大讲堂”,每周三中午两到三名家长各讲一个主题,孩子们以班级为单位选课。后来孩子也参与进来,给家长做助教。
从16年开始,我们把“家长大讲堂”改为“小镇大讲堂”,因为小镇里职业主题里也有“老师”,与其让家长主讲,倒不如让家长做助教,孩子来主讲。